神明住在山城裡：九份信仰的踏查旅程

▍文｜蘇郁茹

說到九份，你或許會想到《神隱少女》般的夜間山城，能遠眺山海的阿妹茶樓，還有老街巷弄中親手搓製芋圓的阿婆們。但若你稍稍抬頭，在老街最頂端階梯的轉角處，可能就會與一座巍然矗立的廟宇不期而遇。神明住在山城裡，這不只是比喻，而是我們踏查九份信仰最真實的起點。

走在九份的山路石階間，不難發現香火鼎盛的土地公廟、隱身巷弄的關帝廟，或是供奉玉皇大帝的天公廟。這些信仰場域雖然面積不大，但在居民心中卻有著無法被取代的重量。信仰對在地人而言，不只是偶爾參與的儀式，更是一種生活態度的展現，也成為外來者認識九份文化的入口。

義氣信仰與地方秩序：從關公到兄弟會

圖一：九份路旁張貼的警示標語，以關公形象警示民眾切勿亂丟垃圾

台灣多數地方的信仰系統中，土地公是最為普及的守護神象徵。但在九份，我們觀察到一個特別的現象：不少地方的警語標語，竟然以關公作為形象主角，例如「神明正在看，請勿亂丟垃圾！」這並不是偶然的設計，而是九份特有的「義氣信仰」文化。

九份過去曾因金礦開採而富庶一時，然而財富的集中也帶來社會治安的問題。在當時，當地居民組織起以兄弟會為形式的團體，並以關公的忠義形象作為凝聚內部情感的象徵。這樣的信仰不僅成為人際互動的倫理基礎，也是一種社會秩序的自我調節機制。

在許多廟宇中，我們都能看到以《三國演義》為藍本的廟宇彩繪與故事牆，這些藝術創作既是信仰的表現，也是地方記憶的傳承載體。

圖二：在九份不同廟宇中，常見已《三國演義》故事內容作為彩繪主題，可見對於義與忠的重視。（本圖攝於九份霞海城隍廟）

廟中廟的奇景：福山宮的空間政治

土地公廟幾乎與九份的礦坑數量等量齊觀，每座礦坑的出入口附近，總有一座土地公守護。而在所有土地公廟中，位於老街上方的「土地公坪」——福山宮，則是最具代表性的信仰場域。

福山宮最特別之處，在於它的「廟中廟」結構。據說早年擴建時，原有神明不願大費周章，於是居民選擇在舊廟上直接加建新廟，形成今日層層包覆、屋中有屋的奇景。這不僅是一種對神明意志的尊重，也展現了信仰與空間交涉的在地智慧。

此外，廟中還可見雕刻精緻的天使像，有人說那是黃龜理的作品，也有人認為是日治時期礦工社會的審美延續。這些尚待考證的細節，使得信仰空間本身就成為歷史、藝術與宗教交會的現場。

圖三：神龕上的裸女雕刻，可能反映著礦工文化，但因年代久遠，確切來源已不可考

開成殿的玉皇大帝與香火延續

開成殿，也被稱為「天壇」，是九份地區極為少見供奉玉皇大帝的廟宇。在多數民間信仰中，「天」多為無形無相，較少具體造像。然而在開成殿內，玉皇上帝不但有神像，更有完整的儀式空間與香火供奉體系。

據說此廟最早由私人家廟發展而來，逐漸吸引信眾後成為公眾信仰空間。它的存在也象徵著九份地區民間信仰體系的多樣與活躍，不論是地方守護的土地公，還是象徵秩序的關公，甚至是無形至上的「天」，皆在此地各安其位，共同守護這片山城。

金山岩的故事：人的流動

九份的金山岩是一座地處偏高的廟宇，除了主祀神祇，最讓我們印象深刻的是那一整排風格迥異的神像。這些神像來自不同家庭，在搬離九份後將家神集中安置於此，也讓這座廟成為九份「人的流動」的具體象徵。

當人離開山城、舊屋閒置，這些神像的去處便成為問題。集中安奉於金山岩，讓這些神明繼續與山城連結，也讓信仰得以延續。

此外，金山岩也因應觀光趨勢，引入月老信仰，吸引年輕旅人前來祈願求籤。傳說中，紅線一早放出，中午就會被一掃而空，也讓這座廟宇擁有新的活力。

結語：信仰作為地方的語言

九份的信仰空間既日常又神聖，既保守又開放。從巷弄中的小廟、神桌上的香火、石階旁的燈籠，到天壇的金碧輝煌，處處都是信仰與生活融合的場景。

信仰是理解一個地方生活脈絡最直接的方式之一，來到九份，不僅能在細雨中享受山城的氤氳風景，更能透過居民生活的痕跡，細細品味這座山城的故事；而廟宇，不只是祈福之地，更是地方文化與生活軌跡的縮影——值得你我駐足探尋，慢慢咀嚼。